“大面宽，短进深，自然光线是免费滤镜。三米挑空，全落地窗，钱塘江景尽收眼底。全屋至少8个氛围感机位，奶油风装修自带柔光效果，是美妆、服装、时尚等直播短视频创作者的绝佳‘影棚’。”放在2019年的杭州，这种网红专属房源完全不愁租，急租者为插队看房甚至愿预付更多租金。但2025年，房屋中介李意成（化名）将其挂出三周，朋友圈、租房群、抖音、小红书多方吆喝，仅引来几位短剧客户询价，“看上去随时会跑路。”房东急得提出首月免租、接受月付，只求双11前出手，李意成却劝其放平心态：“降价可能也租不出去。”
市场寒意早有信号。三年前，李意成便发现杭州热门房源开始空租，各大租房群人数只降不增。早年间，一批批年轻人被网红逆袭故事吸引来杭逐梦，直播、短视频行业增速放缓后，遍地捞金的日子一去不返，追梦人力竭而返。如今，越来越多网红迁往成都、长沙甚至更低线城市，辛巴、向太等头部网红也以业务调整为由撤离，当“入杭”斗志散去，浮华行业开始精打细算。
租房变迁：从“风水迷信”到“性价比至上”
“混乱”是李意成近两年最深的感受，退租理由千奇百怪。2022年前后，大批外地网红与杭州MCN机构签约长期合作，成为租房市场中流砥柱。但几年后，他们深感商业价值被消耗，纷纷带团队撤离，三年间历经从组团租房到集体退租的行业起落。
合同到期不续已是常态，更让直租房东头疼的是租户拖欠房租、欠下数千水电费后突然跑路，“据说是跟榜一大哥吵架，被对方直接断粮了。”而留在杭州的网红，租房消费明显转向——对价格愈发敏感，不愿为居住品质支付溢价。不少签了长期合约的主播向李意成哭诉，今年工作不稳定、收入波动大，明示降租否则宁愿赔违约金换高性价比房源。
这并非无理要求。李意成透露，面向博主、主播的小区普遍价格虚高，月租比配置相近的普通小区贵千把块，其典型特征是全屋智能调光、专业补光灯位、网红风装修等“专供”配置。更显著的变化是，“杭漂”网红不再迷信风水。“以前说房源是大网红住过的风水宝地，对方租房意愿立马强烈，冲动的当场签约接好运。”直播带货高歌猛进时，杭州是电商之都更是希望之城，选择杭州便是选择逆袭剧本。但时代减速后，人们不再为虚无的情绪价值买单。
2024年，杭州头部主播收入大幅缩水，中腰部主播平均月薪同比下降30%。行业下行中，有人仍在涌入，李意成今年接待过从北京搬来的租客，“还想在杭州搏一把，但没想过安定，大多租来过渡，试用期不合适就走。以前常签两三年长租，现在租满一年都算不错。”当杭州不再盛产暴富神话，年轻人不得不计算生活成本，急流勇退成为止损智慧。
地位象征：住房等级体系的瓦解
行业上行期，杭州租房市场与网红的数量、地位、流量紧密挂钩，滨江、九堡等板块尤为明显。李意成曾按租金、配置、区域将房源划分为黄金、铂金、钻石等级别，从酒店公寓到豪华大平层再到江景独栋别墅，既是住房升级之路，也是网红登顶历程。
“没有住过丽晶国际的网红不是合格‘杭漂’。”这座本可容纳6000多人的大楼，巅峰时期发出2万多张门卡，日人流量过万。在这里，无名小主播可打拼至行业头部，“上楼睡觉、下楼直播”的工住一体模式，虽让普通人觉得压抑，却是网红追求的高效状态，唯有如此才能跟上行业节奏。走在丽晶国际的电梯、楼道，常能听到销量、数据、日活等电商术语，凌晨还有人喊着“上链接”“拍完改价”。2017年，李意成服务过一位几万粉丝的租户，对方自称“水平不足一提”，后来他才发现，这样的主播、博主多如过江之鲫，网红江湖竞争惨烈。
丽晶国际只是起点，租客虽对环境不满，仍抱着“先住下，迟早会换”的心态签约，换房时间与去向取决于升咖速度和人气地位。就像新中产回老家建别墅自证实力，杭州网红则以住进豪华大平层、江景大别墅秀财力——粉丝破百万，便可搬进“半壁网红圈”的银杏汇、张大奕住过的迪凯金座、薇娅买下四套的嘉润铭座等高人气大平层。杭州地产商也曾跟风开发酒店式豪宅，如兰博基尼公寓，晨妍、张林超、金爱罗等博主的视频中都曾出现其酒店私享套房。李意成还发现，直播电商客户偏爱带壁炉的房子，“希望自己和行业都能大火一把”。但“火”的幸运与危险一线之隔，丽晶国际的没落便始于2021年一场意外火灾。
头部撤离：行业红利散尽后的迁徙
李意成见过年轻客户两年内在杭州赚得盆满钵满，“说不羡慕是假的”。他曾想学“小艾大叔”当房产网红，短视频却只有几十个点赞，只好作罢。另一条出路是转做MCN机构、工作室的选址服务，2022年起，谦寻、无忧传媒等头部MCN扩张，主播体量与业务范围增加，原有产业园无法匹配增长，杭州直播领域掀起买地盖楼热潮——谦寻以2200多万元拍地，计划投3亿建6.6万平方米总部大楼；宸帆与绿城管理合作建“宸帆人工智能新电商产业基地”。
小规模团队虽无力买楼，也纷纷租体面办公楼证明公司健康，加大议价筹码。“一家电商公司发展如何，看办公地点便知。我们当时常讨论，做成这种大单提成多少，想想都激动。”更多外地MCN也闻讯而来，最轰动的是“快手一哥”辛巴带辛选团队从广州迁杭，租下滨康路威海中心3号楼整栋23层办公楼。2022年3月大楼竣工后，辛巴在新办公室首场直播观看量达3亿次，销售额超9亿。彼时，小杨哥、向太、二驴、散打哥等顶流也在杭物色办公楼，周边房租一度微涨，“新搬来的公司出手阔绰，愿给员工住宿补贴或免费住房，现在想来是最后的红利。”
机会转瞬即逝，李意成尚未做好转型准备，MCN机构已开始集体撤退：辛巴团队回迁广州、向太离开重金装修的“智慧之门”，众多小工作室被低线城市扶持政策吸引而去。“是网红更需要杭州，还是杭州更需要网红？”这一无解问题被广泛讨论。动荡中，公司尚可从容，个人却要面对匆忙与舍弃。李意成印象最深的一次退房验收，在杂物堆找到“十万粉丝里程碑”奖杯，询问是否快递，对方回：“谢谢，没什么用，扔了吧。”
钱塘江上潮信来，今日方知我是我。那些怀抱网红梦的年轻人，曾坚信自己是弄潮儿，最终不过是江边陪跑一场。从改命到认命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“当年勇”，杭州网红江湖的浮华退去，留下的是行业冷静与个体沉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