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话里的“老克拉”，是个有意思的词。它根子扎在英语里——“carat”（克拉，宝石的重量单位），三克拉以上的钻石才算“宝”，暗喻这类人活得像珍稀宝石般讲究；又揉进了“colour”（色彩）与“classics”（经典）的味儿，说他们日子过得鲜活，偏偏爱守着老派经典，西装三件套穿得笔挺，不追时髦追底蕴。也有说法是“老克勒”，从“clerk”（职员）“White-Collar”（白领）来，专指早年洋行里的中产白领——不是大老板，也非豪门，是中产里那拨把日子过出质感的人。  

人总爱念旧，尤其念“美好的旧”。科学早说过，大脑自带“滤镜机制”，自动给回忆加层柔光，把糟心事模糊，把得意处擦亮。于是“老子当年如何”成了口头禅，可这“念旧”里藏着条微妙的分界线：有人“拉”完自己，转头“踩”别人——这叫优越感；有人“拉”的是自己，不碰别人——这才是老克拉的体面。  

互联网的“黄金时代”？别被回忆骗了

常听人说“早年的互联网多干净”“现在全是垃圾场”。这话我部分认同——毕竟CNNIC数据摆着：1999年简中网民里，本科及以上的占53%（本科48%、硕士5%）；到2023年，只剩7.8%，初中及以下的倒涨到60%。学历结构变了，内容生态哪能不变？但真要说“过去全是好东西”，那是记忆在撒谎。  

就说2005年天涯那场“周公子大战易烨卿”，50多页的帖子吵得热闹。易烨卿炫富，周公子抬出“贵族血统”压她一头，最后“以贵制富”赢了。可周公子到底是真贵族还是装的？难说。那时候信息不发达，翻本旧书、编段家史就能扮上流，唬住人绰绰有余。再看煮酒论史的“经典贴”，当年捧上天的《五胡录》，现在翻出来只觉“眼界窄”；当年明月、赫连勃勃大王的历史文，现在看也不过尔尔。  

再说BBS，多少人怀念天涯、贴吧、西祠胡同？可别忘了2005年就出了“水军”——最早在游戏里刷存在感，后来钻进BBS搞“论坛营销”。周鸿祎们早玩得溜，2009-2010年水军大规模爆发，2010年3Q大战两边互泼脏水，2013年秦火火事件更把这词钉成热搜。BBS哪是“世外桃源”？不过是把营销藏在“热闹”里。  

微博早期是有过“动车事件”那样的公共讨论，可转头就被营销势力占了山头——蔡文胜的“福建帮”、杜子建的团队，年收入上亿，把舆论搅得乌烟瘴气。2012年微信崛起时，多少人喊“微博要死了”？后来靠流量明星续命，才成了今天的“新浪微博”。  

博客更别提。当年吹“blogosphere”（博客空间）是理性对话的公共领域，我还跟导师说在践行哈贝马斯的理想——结果2009年就醒了。韩寒写严肃议题，徐静蕾晒家长里短，男同博客贴肉照被查，罗永浩说“牛博网不删帖”，可政策摆那儿，哪能做到？2008年国新办培训，讲师问“敢让孩子随便上网吗？”我老实答“不敢”。  

我自己的博客也打脸。有次见互联网大佬，他说是老读者，还读过我写的“某公司收购软件关键是买人”。我回去翻，才发现是凑字数的胡诌——预测对不过是运气，错的早堆成山。后来我把2022年前的博客设成私密，有时翻到旧文直犯嘀咕：“魏武挥，你当年哪来的胆子写这个？”可转念一想，能看出过去的浅薄，不正是这些年长进的证明？要是还觉得五年前的文章妙笔生花，那才叫白活。  

有品的人，敢认“过去的自己不咋地”

总有人说“现在简中信息不可信”。我不反对，但换个角度想：能发现“不可信”，本身不就是本事？当年周公子大战易烨卿，多少假贵族活法被当真，只是你没工具拆穿。这和“越有知识越觉无知”一个理——认知升级的标志，从来不是“我当年多厉害”，而是“我现在看清过去的自己多局限”。  

老克拉的“有品”，不在摆谱显摆，而在懂自己：念旧却不沉迷，知“美好”也可能掺假；有底气“拉”自己，却没兴趣“踩”别人。就像我们看互联网，与其骂“现在多烂”，不如承认“过去的烂被滤镜遮了”；与其吹“当年多牛”，不如笑“现在的自己比过去明白”。  

真正的体面，大抵如此——清醒地活，踏实地长，敢认“过去的自己不咋地”，更敢信“未来的自己会更明白”。